文明的足迹
----《诗经·大雅·生民》有感
我常常在想该以怎样的角度来诉说我们这个民族五千年的浩浩荡荡。而遍观历史看到的总是治乱兴衰的周而复始,一个个风流人物粉墨登场又旋生旋灭的纷纷攘攘。直到读了《诗经·大雅·生民》,对于这个民族的文明足迹才渐渐清晰起来。
《山海经》开篇有这样的描绘“南山经之首曰鹊山…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生平顺遂,直到踏遍天涯巷陌,才知道人寰之苦,“不饥”两字竟奢侈华美到足以作为一部神话的第一个梦想。洪荒时代,当人类摇摇摆摆的从地平在线站起来时,没有羚羊、野鹿善奔的双蹄;没有老虎、狮子善捕的尖牙利爪,而“食之善走”的梦想在面对茫茫荒原时又是呈现出何等的卑微无助。
和任何一个民族的神话史诗一样,英雄的出生总带着不可解释的神秘光环。姜嫄踩着上帝的足迹而生下后稷,以为不详,便弃之。不同于为人类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注定要承受奥林匹亚山上天神派遣恶鹰日日啄其心肝的悲壮命运。中国的造物主往往是温情脉脉的,后稷被置之陋巷有牛羊来哺育,置之山林又恰逢樵夫伐薪,置之寒冰之上鸟儿用羽翼来温暖他(实在是令人击节赞叹的策划)…
不止这些,造物主“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麇维芑”中国的先民知道,真正伟大的事业如天工开物,人间的豪杰是一丝一毫也插不上手的。正如孔子所说“君子述而不作”,而古往今来所有在这土地上混出道的灿烂名字,无一不是“述”者。后稷便是那些伟大“述”者中的一员,他不能创造千姿百态的农作物,却能在杂草丛生的荒野里发现那些殷实的颗粒。
从此,华夏先民便摆脱了忍饥挨饿,疲于奔命的生活。于是,在河畔在隰地在山岗华夏先民开始了定居的农业生活,呼吸着周南、召南的风,沐浴着十五国的雨,捣衣舂米,伐木刈草,采莼采荇,采薇采桑…那些端坐在岁月枝头的菽粟,至今零露闪烁。
农业生活是极重视生产规律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记载二十四节气的老黄历会告诉你哪一天最冷,哪一天最热。春分、清明、谷雨…哪一天适宜播种,哪一天又该收获了,播种和收获的时间是有限的,因而在抢种抢收中农民形成了互帮互助的传统。《易经》上说:安土敦乎仁,故能爱。“仁”因为孔子的解说而变得抽象起来,但最初的意思是我们熟识的“桃仁”、“杏仁”之“仁”,就是指坚硬的外壳下那一层柔软的生命胚胎,因为象征生命的源泉而被孔子借用。这句话也就是说:人类开始把种子种在土壤里等待发芽,在抢种抢收中渐渐学会了互助互爱。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冬天意味着焦虑和惊恐。大雪弥野,没有野兽可食,必然面临挨饿受冻的困境。农业社会下,此时正是人们载歌载舞庆贺丰收,感谢上苍恩赐同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时节。
在西方,古罗马人认为从事耕作的人过的是一种虔敬而有用的生活,只有他们才是农神的遗民。梭罗对于那些忘记感恩,只是把土地作为获得财富途径的人,提出厉声批判。他说:“农事曾经是神圣的艺术,但我们的目标只是大田园和大丰收。我们没有节庆的日子…连耕牛大会和感恩节也不例外…现在是报酬和一顿大嚼吸引他们了。现在他献牺牲不献给色列斯(谷物女神),不献给约夫了(罗马神话里的主神朱庇特),他献给普鲁都斯(财神)这个恶神了…他了解的大自然,如同一个强盗所了解的那样。”
“取羝以軷,载燔载烈,以兴嗣岁…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你看那桑柘影里的村庄稻梁堆满谷仓,豚肥鸡壮,一户户人家窗扉半掩,却都是参加社日去了。鼓乐喧天,歌声盈耳。待到灯火阑珊时早已是家家扶得醉人归。破四旧时,曾把这些美好的民俗当做牛鬼蛇神,一并加以扫荡,殊不知,这才是敬畏自然的和谐社会……
在从云南回来的路上,老旧的班车颠簸在崇山峻岭间,我们在寂静中昏昏欲睡。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时一声鼓声。惊醒。停车。回望。只见脚底下,千山沉浮,万山叠岫,黛色的山头如狮如虎如玉簪如美人如罗汉……沉郁的鼓声从乱山深处传来,仿佛就要断绝,细听却又声声在耳。
“老了人,跳丧呢。”司机是当地人,喃喃自语。
光阴荏苒,城郭兴废,山川变改。还好,一个民族的独特文化始终在逢年过节和婚丧嫁娶的仪俗中宛转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