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的哲学

------读《尘埃落定》有感

《尘埃落定》是阿来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凭借作者三十余年的藏区生活经历和对藏文化的深厚理解，阿来向我们娓娓演奏了一曲如梦如幻、空灵飘逸的藏族末代土司家族衰落的挽歌，并以此一举夺得了第五届茅盾文学奖，成为首位获得此项文学大奖的藏族作家，由小说改编的同名长篇电视剧也于2003年搬上荧幕，在第21届金鹰电视节中勇夺优秀长篇电视剧奖项。

阿来擅长在故事中加入传奇元素，以增加作品的可读性，《尘埃落定》中“傻子”视角的选取便是一例，既增强了作品魅力，亦圆满阐释了作者的写作意图，阿来想写这样一部关于“权力”的小说，来揭示权力的秘密，看其怎么产生、有何作用、怎样影响人类的命运，《尘埃落定》便应运而生了。而小说中“傻子”的处事哲学，即是作者对人性、权力、民族、历史的冷峻反思。阿来匠心独运，极具讽刺意味地安排“我”这个被模糊了智愚界限的“傻子”、从小就被所有人忽视的“傻子”，成为万人顶礼膜拜的领袖，成为这段历史“尘埃”中不自觉的重要参与者及见证者。借助于“我”似傻非傻的独特视角，带领读者以客观的心态，去体验了那段特殊历史时期土司制度在面临变革前动荡、彷徨的历史，同时又借此为载体，向读者呈现了一部令人深思的“傻子”哲学。意识流手法的独特运用，使作品的表面显得自然、平静，而内在深处却隐含着最强烈辛辣的讽刺。

综观全书，一条老土司家族内部权位之争的主线贯穿小说始末，而人性的弱点亦在这一线索中暴露无余，在欲望和权力的驱使下，亲情和爱情被扭曲变形，对权力的追逐变得贪婪不加掩饰。傻子少爷的哥哥在感觉到弟弟给自己的地位带来威胁时，对弟弟由爱生恨，与其展开争夺和倾轧；老土司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力之柄，与两个儿子发生激烈的冲突。在这场权力之争中，这个自小被土司家族忽略、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的“傻子”少爷，却堂而皇之地成了最终的获胜者，他不懂得最简单的生活常识，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大智若愚地穿越贪婪、欲望和诡计，一语道破事物最本质的一面，这些超乎常人的能力让他成为土司统辖领域风云一时的人物。是命运？是巧合？留给读者评论，但毋庸置疑的是其实“傻子”并不傻，他装傻，因为只有装傻，才能在那野蛮疯狂的权利角逐中留得性命以自保！这个初看“大愚”，实则“大智”的傻子形象，是呈现一段历史真实的需要，是对“聪明人”进行反讽的需要；“傻子”眼里有人性的真情在燃烧，有人类的智慧在闪烁，“难得糊涂”是傻子装傻的最好诠释！这样的叙事手法，本身就包含着一种内在的反讽及隐喻，亦成为阿来对人性贪欲及扭曲的社会形态进行强烈抨击的筹码，读者能从小说反讽的叙事基调中感受和触摸作者对人类生存困境的哲学之思。

一部好的小说，其研究领域是多维度的，《尘埃落定》也不例外。除了“傻子”哲学令人反思，作品中独特的藏族文化情调，亦能深深吸引读者走近这个神秘的藏族世界。阿来对藏名族的文化风俗、生活习惯熟稔于心，将藏族文化服饰、土司权力架构、各种庆典乃至宗教巫术描绘得栩栩如生，令人身临其境，可以说《尘埃落定》给中国文学史带来了一股清风，让国人通过文字领略到了藏文化的神奇与丰富，而这股清风不仅具有审美价值，更多的是一种基于作者对藏文化乃至中国文化深度关注之上的文化价值。

单从文本层面看，阿来的语言功底亦是极强的，其文字“轻巧而富有魅力，充满了灵动的诗意”，文中多处运用同感的手法，将声音、色彩的描述都披上了一层魔幻的轻纱，“水从高处落下发出的是分崩离析的声音，丝绸是神光离合能够流淌的水，天空飞移的云彩比贴着墙根游走的蛇还快”，这样的描写比比皆是，枯燥的事物在阿来笔下变得活跃起来，变成一个个跳着曼妙舞姿的机灵古怪的精灵，这样新颖奇特的叙事方式，让这部讲述沉痛历史的小说读来少了些许悲凉，却起到了增加了文体艺术性的优美效果。

跟随着阿来感受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体悟藏文化的美妙与人性的复杂，我们不得不惊叹于这部异域作品宏大深邃的哲理内涵与”傻子”叙事巧夺天工的完美融合。英雄的时代终将过去，以傻子为线索牵扯起的人物群像及他们溅起的历史“尘埃”终将落定，化为尘土。土司制度的动摇和瓦解，是历史的必然，终将载入史册，留于后人评论，而掩卷沉思，“傻子”的形象已沉淀于心，他矛盾和谐的个性，圆润恰当的“处世哲学”，终将魅力十足地影响着每一位读者，沉思，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