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小土罐”
我对奶奶的记忆一直非常浅,隐约间觉得她是个美丽、慈祥的老太太。除此之外她还是一个很馋的老太太,因为她有一口整天都“咕咚”作响的“小土罐”。
关于奶奶的所有记忆都停滞在我6岁之前,因为奶奶在我6岁那年的夏天逝世了。我清楚地记得在她逝世的前一天,她在隔壁呼唤我的母亲,说她想喝一碗青菜稀饭。于是,母亲熬了一小锅,让姐姐送给奶奶,姐姐回来的时候,母亲问姐姐“奶奶喝了吗?”姐姐答“喝了一小碗呢,奶奶说很好喝。奶奶还摸我头,说我是个乖孩子……”那个时刻,我母亲轻轻地笑了,因为奶奶从来不喜欢我的妈妈。奶奶不但不喜欢我的母亲,她也不喜欢说话,老年人喜欢絮叨的习惯好像并没有影响到她。奶奶在很多人眼睛里是个“怪人”她好像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我大我两岁的姐姐,而我作为姐姐的“小跟班”,仅仅只是她们友谊的一个见证人。
她们的友谊开始于什么时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我刚能走稳的时候,只要妈妈到学校里上课,姐姐就带着我悄悄溜到奶奶屋里玩。奶奶屋里的光线很暗,却很温暖,在屋子的一角有一个大大的“火塘”,“火塘”里的火一年四季都是热热的,靠近火焰的热碳上就烤着奶奶的“小土罐”,总有那么一股子香味刺激着我们的小鼻子。我们总喜欢咽着口水问奶奶“奶奶,你在煮什么呀?”对于不同的人,奶奶的回答是不一样的,对于三个伯伯家的孩子她一般都会板着脸说“奶奶在熬药,你们出去玩。”如果有谁赖皮不肯走,奶奶就会挥舞着她的拐杖把他们一个个全驱赶出去,那个场景中总有孩子会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于是,最后的结局就演变成我的三个婶婶一边安慰受委屈的孩子,一边恶毒的诅咒“老不死的,你怎么还不死呀……”奶奶好像已经习惯了她们的诅咒,并不以为然。颤巍巍地拿出2个小碗,从“小土罐”里盛出可口的食物给姐姐和我,我已记不清楚当时吃的是什么,但那个香味,奶奶那种慈爱的眼神,至今依然记忆清晰。
我稍微懂事的时候,从妈妈那里了解到一些关于奶奶的故事。奶奶和爷爷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奶奶为爷爷生了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一直都很幸福。爷爷的不幸早逝是奶奶生活的一个转折点,在1943年,一个寡妇拉扯着六个孩子生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奶奶顽强的熬过了最贫苦的日子,养大了六个孩子。只可惜命运弄人,随着孩子一个个成家,他们便一个个地离弃了奶奶,年迈的奶奶成为了他们的累赘。于是,奶奶就孤独地住在了儿子们的隔壁……
奶奶的一辈子充满了悲剧的色彩,中年丧夫、晚年又被自己的亲生孩子离弃,她内心该是多么的痛苦,但我的记忆中,她却是快乐的,她拖着年迈的身体打理自己的生活,生硬地拒绝我母亲善意的帮助,对于背叛她的人她冷漠而无情,不再对儿女们抱有任何期望,甚至对他们的孩子表现出巫婆般的恶毒,她的爱恨情仇是那样的直白。每当我家门前的木槿开花的时候,她会长久地驻足观望,并摘下最美的一朵带回家。当然,她的“小土罐”也每天“咕咚、咕咚”地响着。虽然,里面炖的不过是些各类陈年的豆子、玉米什么的,或者是些老硬的肉干和骨头,但她的生活就那样的鲜活起来。她按照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寂寞、快乐而尊严地活着。
我喜欢奶奶,并不是因为童年她所给予我的优待,而是她面对生活的态度。她让我明白:世界上其实没有最糟糕的事情!坦然面对一切,在痛苦面前坦然处之。我没有看见奶奶流过泪,也许她觉得眼泪只会让痛苦更加刻骨铭心吧。她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活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为自己准备一罐“咕咚”作响的食物。照顾钟爱自己的孩子,并在临终之前给爱自己的人一个温暖的安慰。我母亲至今仍然经常念叨“你奶奶临终前喝了我亲手煮的青菜稀饭……”
姐姐在奶奶去世以后,悄悄地把奶奶的“小土罐”偷了回来,藏到了橱柜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使用过那个罐子,只是每当看到它的时候,总会感到一股暖流在心里流淌,奶奶温情的“小土罐”成了我们家珍贵的“传家宝”。